度过漫长的新警培训,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在电脑前争看实习单位。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我看到屏幕上一行清晰的标注——临沧边境管理支队小黑江边境检查站,正静静缀在我的名字之后。
那一刻,许多遥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

记忆中的小黑江边境检查站,是镌刻在童年里的团聚港湾。每到寒暑假,母亲总会牵着我的手,穿越滇西的层峦叠嶂,来到这座藏在山坳里的检查站,赴一场与父亲的约定。
再次来到小黑江边境检查站,我有点恍惚,记忆中那排低矮的平房早已褪去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六层高蓝白相间的营房,以及宽敞明亮、设施完备的执勤大棚,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心头泛起几分忐忑。
正当我望着面前的执勤大棚出神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父亲的声音把我从儿时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茜茜,到站里了没?到了就好好工作,有事就给爸爸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温和的声音,渐渐抚平了我心中的不安。
父亲的老部队
1987年,正值青春年华的父亲从八桂壮乡背着被报国志烫得发热的行囊,一脚踏进滇西的雨林里,从此,小黑江畔的山脊沟壑,成为他守护的疆土。2006年暑假,母亲带着年仅6岁的我到站里看望父亲,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山坳里的检查站。
父亲说,早年这里没有检查站,只有江边的临时执勤点,几顶军用帐篷在路边一搭就是宿舍与“战场”。踩着鹅卵石滩巡逻,在藤蔓密林里与毒贩周旋,嚼着干辣椒驱散蹲守夜的蚊虫……“为国戍边”四个字,被他用二十三载的足迹写进小黑江畔每一道山脊的褶皱里。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懂得父亲守边的艰辛,只记得他那宽厚的肩膀和掌心那些被岁月磨硬的茧——每次一见面,他都会用力把我举过头顶,布满老茧的手指硌得我笑个不停,随后把我放在肩上和母亲一起漫步在小黑江旁那条蜿蜒的马路上,夕阳把我们身影拉得老长。
2025年2月,我在翻阅招考简章时看到了云南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临沧边境管理支队的招考信息,或许是父亲二十余载戍边生涯的耳濡目染,或许是童年里边境夕阳下的温馨记忆太过深刻,我认真填下了报名信息。
“爸,我考上了你的老部队,曾经的公安边防,现在的移民管理警察!”从报名到考试,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当成绩公布那天,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好。”父亲看了看我,嘴里只蹦出一个字,并没我想象的狂喜。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心里其实比谁都高兴,只是戍边的苦他最清楚,难免多了几分牵挂。
“茜茜,是不是你爸让你报的名?”到站里工作后,大家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不是,我是自己报的名!”看着大家一脸不信的样子,我一脸苦笑,其实,具体缘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藏在奖牌里的往事
小黑江边境检查站位于临沧市沧源县、耿马县、双江县和普洱市澜沧县交界处,因紧邻小黑江而得名,是中缅边境通往内地的交通要道。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这个坐落于山间的检查站“热闹非凡”,平均每天有4000多辆车和9000多名边民旅客通行,还有数百吨货物往返于边境与内地,这里既是人员物资流通的枢纽,也是打击跨境违法犯罪的前沿阵地。
到站里报到后的第二天,我打算好好看看这个完全变了样的检查站。当走到党团活动室门口时,里面的荣誉墙吸引了我的目光。
集体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嘉奖、成绩突出集体……数不清的奖状奖杯铺满了整面墙,许多奖牌摆不下只能摞在一起。“这是2008年查获的那起特大毒品案获得的,当时你爸爸也在。”正当我看得出神时,蔡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他指着一块斑驳的奖牌说道,连上面印着的字迹都有些褪色。
蔡队名叫蔡海春,是站里唯一和父亲在一起共事过的前辈。19年的戍边生涯,让曾经阳光帅气的蔡队添了几分沧桑,头顶的头发也稀疏了许多,只是目光还如从前那般犀利。
查缉、巡逻、抓捕、蹲守……他跟我讲了许多和父亲曾经工作的点点滴滴,许多惊心动魄的情节只在电影里看过。
没承想,记忆中天天在大马路边查车的父亲,竟办了这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

戍边人的重量
检查站的工作远比想象中辛苦。虽然从小看惯了父亲在执勤通道忙碌的背影,但当厚重的防弹衣压在身上时,我还是感到了呼吸的滞重。再加上爬大车、钻车底、搬货物……一天下来往往灰头土脸、浑身酸痛。
好在同事鹏哥格外照顾我。作为查缉业务骨干,站里安排他做我的师傅。每当有重活累活,他总会抢在前面,一边干活一边耐心讲解查缉要领。闲聊中得知,他今年七月刚结婚,别人还在度蜜月时,他休完婚假便立刻返回执勤一线,从此,两人便过上了两地分居的日子。
“鹏哥,你想嫂子吗?”我忍不住“八卦”。
“想啊。”他答得坦然,“但边境总要有人守。”
“那嫂子不埋怨你吗?”我不死心追问道。
“不会,她很支持我,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警嫂。”他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小时候父亲为何总是不着家。想起曾经他休假结束时,我总哭着不让他走,有时还故意不理他好几天,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愧疚。原来,每一份坚守背后,都有家人的理解与支撑;每一身藏青蓝的背后,都承载着“舍小家为大家”的担当。

守边就是守家
“茜茜,你们现在的工作环境比那时的我们好太多了……”
“那时我们巡逻全靠步行,一次就是十几公里,查缉工作也全凭经验与毅力……”
半个月后,父亲来站里看我。那天他望着崭新的营房和现代化的执勤设备不禁感慨万千。他退役的这十多年,小黑江边境检查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后他指着江对岸一片林子说:“1998年那起特大走私案,我们在那里蹲了十七天,吃尽了苦头。”父亲一边感慨一边回忆曾经的“辉煌战绩”,我知道,他是怕我坚持不下去。
可我听着心里却有些失落,半个月了,我手里连一个案子都没有。
11月23日那天下午,一辆出租车驶入查验通道,车内男子面对询问支支吾吾、神情闪躲。正当我疑惑时,鹏哥递给我一个眼神,更加确认了我的想法。最终核查确认,该男子系非法入境人员。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他抑制不住的喜悦。
“又不是什么大案,您那么高兴干嘛。”我笑着抱怨,心里却想起了他说的那些大案要案。
“守边境,更多的就是这些日常的‘小案’。”父亲的声音沉稳传来,“你要有耐心。我们守在这里,不是为了破多少大案、立多少功,而是为了让这里永远没有大案,让老百姓能安心过日子。”
我握着手机,忽然说不出话来。
夜里换勤时,我喜欢在214国道的桥口前站一会儿。看着儿时熟悉的小黑江桥,像极了父辈们在此交付的青春。这里的水土从不偏爱任何人——它用湿热的气候考验意志,用深冬的寒风锤炼担当,用无数个想家的夜晚丈量忠诚。但正是这平等的严苛,让留下的人都长成了边境线的一部分。
——卢西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