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记者来说,想写好李学平并不容易?他不是警察,没有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跌宕起伏。他不是劳模,没有拖着病躯、抛家舍业的含辛茹苦。他也不是乡村基层干部,没有带领群众鼓起钱袋子的脱贫振兴。他甚至不是护林员,没有深山老林、顶风冒雪的野外工作环境……他干的是普法,在许多人眼里,就是支张桌子、发发材料的活,这文章能有阅读量吗?
云南是边疆民族地区,“弘扬社会主义法治精神,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引导全体人民做社会主义法治的忠实崇尚者、自觉遵守者、坚定捍卫者”,普法任重道远。1986年我国开始“一五”普法,如今是“八五”普法时期。36年的普法路,李学平都是参与者、见证者,从未缺席,据说这种情况全云南只有他一个。2022年9月,他获得云南省第七届“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可怎么起个“抓人”的标题,还是让人犯难。

“元谋人”大家小时候都学过,楚雄元谋是“东方人类故乡”,也是有名的“冬早蔬菜之乡”。初冬时节访元谋,中午适合穿短袖。做核酸、出火车站,见到李学平,第一印象就是朴实: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笑呵呵话不多,外衣是彝族刺绣小褂。记者称赞他“一辈子只干一件事”,他笑言“自己没多大本事”。级别一级主任科员,还有一年多退休,李学平整天忙的团团转。“普法这工作,你想清闲也容易,想做事就有做不完的事”,他说。
1964年,李学平出生在元谋县羊街镇高姑村杀尧咪小组,一个只有23户人家的彝族山寨。村子海拔2800多米,种植苞谷、大麦和苦荞。那时候从村里走到县城,早上出发黑天才到。李学平兄弟姐妹十人,只有他一个读书“走了出来”。“我父母不会说普通话”,他告诉记者。1982年李学平到楚雄州财贸学校读中专,学的是统计,一个月10元生活费。1985年毕业,他回到元谋元马区——相当于现在的乡做统计工作。“那时候工作方式是包村,出门一把抓,回来再分家,下到村里什么都得干”,李学平回忆。因此严格说,刚参加工作他就普法了。

“一五”普法开始后,领导考虑到他是彝族有语言优势,就让他去彝族地区干普法。他也不懂法,到村里只会照本宣科,有些“法言法语”如何翻译都是问题。马灯、松明火把或者手电筒下,村干部召集村民开会普法,李学平拿着《九法一条例问题解答》“一个词一个词蹦”。会没完,人快走光了。村民普遍反映,他讲的没用——对于封闭而缓慢的山村而言,民族习惯够用了。那时候还有个情况:村里开会说的一般都是计划生育、交公粮农业税等,杀头猪交税5元,干部下乡催任务,普法只是“副科”,群众就躲,李学平心里也不情愿。
不情愿也得干,干得还辛苦。李学平回忆,那时候“下村基本靠走”,黄胶鞋帆布包手电筒,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碰上雨季涨水塌方,啥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有时过河是齐腰深的水。单位每月15号集中开会,商量完布置好工作,大家又各自上路了。最远的凉山乡冷水箐,要走十多个小时;而如今从县城出发到冷水箐,开车用不了一个小时。有关普法的沧桑巨变,李学平能说三天三夜。就拿形式说,为了吸引群众,他经历放电影、跳左脚舞唱花灯宣传、拍摄电视专题片、手机全媒体普法的时代印记。

“热坝说法”在元谋乃至在楚雄影响大,很值得一说。2014年前后,元谋有种恶劣的风气,遇到矛盾纠纷不依法走正常渠道解决,去“三堵四闹”:堵门、堵路、堵工地;闹医、闹丧、闹访、闹机关。有的把机关大门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有的冲进殡仪馆抢夺尸体,有的袭警,有的在医院摆起灵堂……一伙去机关大门晚了,地盘还被另一伙堵门的先占了。县领导拍板拍摄“热坝说法”,用身边的案件教育群众。这是自曝家丑的事,李学平和同事们选案例、写脚本、组织拍摄,避免传播的副作用,脚本确定就用了半年多。“热坝说法”一炮走红。边教育边治理,如今元谋“三堵四闹”基本没了,2021年还被授予“省级先进平安县市”,群众安全感满意度连续5年位居云南省前10位。
记者看过几期“热坝说法”,画面“尺度”够大,案例都在身边,难怪附近县份也拿去播放。李学平总结,在基层普法,一是内容要有用,契合群众平时的难点、热点;二是形式要创新,唱花灯、放录像就比发材料、念法条效果好;三是重在思想教育树立法治观念,不光讲知识。“知道碰到事别冲动,不能靠腰杆粗、拳头硬,讲道理找政府就行”。片子至今拍了15期,“热坝说法”紧跟现实、先急后缓,主题从“三堵四闹”慢慢换到森林防火、预防电信诈骗、婚姻纠纷、交通规则等。李学平挺自豪:“手机上搜搜‘热坝说法’,在北京上海也看得着。”

记者跟李学平来到老城乡丙月村委会,“90后”党总支书记冉珍君大老远迎过来,他们很熟。丙月村被司法部、民政部命名为第八批“全国民主法治示范村(社区)”,在挂牌的调解室,记者发现这里基本闲置。冉珍君介绍,别说命案、刑事案件没有,村里三年没有矛盾上交了。在李学平等人的指导帮助下,丙月村有“红九条”村规民约,建立起“党员包户”等机制,“邻居吵架拌嘴都能及时化解”。村里把党员干部培养成“法律明白人”,是有培训证书那种,李学平没少来上课。普法有什么用?冉珍君回答的干脆:懂法的村民讲道理。
普法不能光靠嘴,也不单是哪一家的事。李学平在工作中较早提出“谁执法谁普法”的理念,如今在元谋早已推广落实——建立“谁主管谁普法,谁执法谁普法,谁服务谁普法”大格局。2021年以来,县里就探索了法官、检察官、警官、律师“三官一律进社区”,开展普法宣传、调处矛盾纠纷等。大沟社区党总支书记、居委会主任姜绍刚说:“当调解员小事琐事没问题,但专业法律问题我说不清,‘三官一律’到社区,解纠纷、讲知识,增进了群众的法治观念。”元谋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副局长许聪表示:“当法律成为大家共同的语言,执法就轻松了。”
从走村串户煤油灯下普法走来,进入全媒体普法时代,李学平没忘记面对面普法的重要性,他的一张嘴两条腿不习惯泡在办公室。退伍军人吴国华几年前遭遇不幸:儿子在深圳打工,因故突然去世,公司发放了几十万赔偿、抚恤金。更不幸的是,他把钱交给村里人非法集资,有关人被抓了,这笔钱眼看打水漂。“我上过战场,这事杀人的心都有过”,在他家院子里,吴国华亲口告诉记者。绝望的他找到李学平,李学平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告诉他等判决,焐热他的心。“参加非法集资还是怪我自己,没有过不去的坎,我听李学平的”,吴国华说。
李学平告诉记者,普法三年五年或许看不到效果,但滴水穿石耐着性子做,肯定会有结果。在元谋县专门建设的法治文化中心,记者看到了这里普法绵绵用力的过程和法治建设成果。县司法局局长文显富介绍,截止目前,全县已连续636天未发生命案,2022年县人民法院受理民商事案件同比下降两成多,全县信访总量同比下降近四分之一。“这里有老李的功劳”,文显富衷心点赞。

为了更走近李学平,记者在元谋县司法局开了个小型座谈会,参加的都是身边了解他的人。文显富局长说,按工作年限李学平去年就可以退休了,还能晋升一级工资,但他放不下工作。元谋县委依法治县办公室的吴松文说,李学平对工作从来不推诿,从来不“掉链子”,每天七点半就在办公室了加班是常态,周末也很遇不到他闲着,他把工作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县政协领导王权谈感受:我认识李学平四十年了,他的淳朴诚实始终没有变,始终搞普法,从来不见他发牢骚、有怨言……
李学平的女儿李灵也参加了座谈,她法律本科毕业,如今也在元谋从事法律工作。她回忆起小时候妈妈工作也忙,爸爸带大自己,曾跟爸爸趟水过河去普法;爸爸对自己学习要求严格,妈妈也是法律函授本科,自家是“法律之家”;还说“爸爸是我人生的一座灯塔。”
听着听着,“没多大本事”的李学平绷不住了。他眼角湿润,还有点坐立不安,就站起来,拿着手机四处给座谈会拍照……
走笔至此,记者想给文章起标题——《李学平:36年普法路上的孺子牛》。又觉得太平了,不能概括老李的工作和个性,怕不吸引人。读者以为如何呢?
